东西之间:明清书籍的流通与新知识的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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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许懿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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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天主教进入中国所引发的中西文化交流,被梁启超称为“值得大书特书”的历史事件,相关研究成果甚多。无论是从什么角度出发,我们都不可忽视的是明末清初时期天主教是作为一种“新”宗教与“新”知识进入中国的。从思想史的角度来看,所谓的“新”知识首先就反应在新名词或新术语上。曾就职于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的金观涛、刘青峰先生,利用开发的近代中国思想史专业数据库,对近代中国思想史中的关键词进行了颇有特色的研究。不少学者也对近代中国思想史的新术语有着浓厚的兴趣,认为是了解近代中国思想变迁的关键所在。殊不知,对近代中国思想产生深刻影响的某些新名词、新术语早在晚明时期业已形成。而作为晚明入华新知识之载体的书籍,未曾得到学者足够的重视。因此,无论在书籍史,还是在思想史,晚明清初天主教书籍应得到更多的关注与研究。

职是之故,2018年11月10日,上海大学国际合作平台“宗教与中国社会研究中心”与鲁汶大学汉学系联合举办了“第五届明清天主教研究工作坊”,对明清天主教书籍史及其相关议题展开了深入讨论。本次工作由比利时鲁汶大学(University of Leuven) 汉学系钟鸣旦(Nicolas Standaert)教授以及上海大学肖清和博士共同组织。此次工作坊的主题是“东西之间:明清书籍的流通、新知识形成与文本群体的构建”。工作坊根据内容共分为“旅行的文本(Travelling texts)”、“刻印地点(Printing places)”、“图书馆与重印(Libraries and reprints)”等三个部分。

工作坊合影

在工作坊伊始,比利时鲁汶大学汉学系钟鸣旦教授以“书籍的文化间巡回传播——在十七世纪的中国建构一个之间的文本社群”(An 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 circuit of books: the establishment of an in-between textual community in China in the seventeenth century)为题进行了主旨发言。

钟鸣旦教授此次的发言集中介绍了中西书籍间的文化巡回以及书籍在十七世纪中国建立“之间”(in-between)的文本社群上所起到的作用。钟鸣旦教授从五个方面进行讲述。第一,两种文化之间展开的书籍巡回传播(communication circuit of books)。这一部分主要介绍了欧洲书籍流通至中国及中国书籍流通至欧洲的情况,并提出希望通过两种研究相互交叉、联结的方式,专注于书籍的“文化之间的历史”,特别是拥有完全不同的书写系统的历史。

第二,历史背景。当时中国与欧洲在文化传承的方式上十分相似,一是都有比较成熟的印刷技术,二是都没有严格的出版物审查制度。因此,传教士与中国基督徒们可以通过“刊书传教”(Apostolate through books)传播他们的思想,而不会遭到阻碍。这就使欧洲宗教和科学知识通过汉语文本所进行的传播,成为十七、十八世纪中欧文化相遇的重要特征之一。

第三,钟鸣旦教授探讨了书籍在“之间”(in-between)社群形成的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钟鸣旦教授关注于明清时期所出版的1050种天主教文献,将其视作独特的“文化间”文本,通过作者、内容、印刷品的物质层面等角度考量其作用。首先,这些文本并未全然被中国印刷文化的研究者所关注,而其文化间的特征是明末清初印刷文化上特别的一笔。其次,对于中国历史上出现的文化间的书籍世界(books world)来说,它们也是重要而详实的案例。最后,对于全球层面上的文化间的历史而言,它们也是十分独特的。

第四,钟鸣旦教授介绍了其研究的三个步骤设想,此三个步骤分别与书籍文化的“生产制作”(Production)、“分布流通”(Distribution)、“阅读消费”(Consumption)三个阶段相对应,并且为研究“之间社群的身份意识之形成”奠定了基础。最后,钟鸣旦教授对于研究目标进行了总结,希望能够超越文化与语言的界限,理解书籍如何能够连接不同的“之间”社群。

旅行的文本

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古籍研究所毛瑞方博士进行了题为“利玛窦与中西文献交流史”的报告。毛瑞方博士认为,利玛窦在华传教三十年以来的传教活动中始终贯穿着一条主线,即利玛窦自觉的文献意识,从而提出了利玛窦是一位文献学者的观点。毛瑞方博士从利玛窦入华及其文献意识、利玛窦的图像文献、利玛窦的文本文献以及利玛窦对中西文献交流的贡献四个方面,简要梳理和总结利玛窦的文献学贡献。作为中西文化交流开创者的利玛窦,其文献是出于中、西学“之间”的文献。同时,由于中西文化交流中文献传递的动态性,利玛窦文献具有西学文献入华以及中学文献入欧的双向维度的重大贡献,不仅是在文化交织之下所形成的文献群,也是中西文化与文献进行“交织”的起点。

澳门大学康言(Mario Cams)博士发言的题目为“晚明书籍里的地图与中欧科学知识的交流”,以晚明时期书籍中的地图为切入点,主要以《皇舆全览图》为例,探讨其与中欧交流之间的关系。他认为,晚明书籍中的地图主要有两个渊源:一是晚明的书籍文化,主要是地理总志;二是晚明中欧地理总志的交流,主要是传教士所绘制的地图。之后,康言博士还分享了对卫匡国所绘制《中国新地图册》的相关研究。

北京大学杨虹帆博士发言的题目为“《耶稣圣体祷文》的译介”,将《耶稣圣体祷文》和其拉丁文来源《可敬圣事祷文》进行对照,探寻艾儒略翻译时在结构和内容上做出的调适。并特别关注了祷文中对耶稣圣体冠以的不同称呼,这些多样的称呼生动描绘出耶稣作为圣体的形象,也体现出艾如略结合儒、道,极富创造性的译介方法。杨虹帆博士还提出,可以从文本层面、实践层面两个方面来探讨天主教经文在明末清初中国社会的传播情况,在此过程中,可考量的角色有两个,一是译者,二是读者。译者通过自身对于中国社会的了解判断,通过直译、意译、改写的方式进行调适,读者则根据自身对于中文版经文的理解,从而做出具有本土色彩的诠释。

刻印地点

中山大学哲学院梅谦立(Thiery Meynard)教授做了题为“17世纪广州天主教出版业与本地社会的互动”的发言。梅谦立教授根据梵蒂冈图书馆收藏的两份目录,梳理十六世纪末天主教在广州出版天主教书籍的过程中,传教士与本地社会的交往情况。他将当时广州耶稣会以及方济各会的出版目录都进行了详细的梳理。他认为,关于中国人是如何参与到这些书的生产、发行、接受之中,所能找到的资料并不多,因此最可靠的方法是,通过将刊刻的耶稣会书籍按内容进行分类的方式,探寻文本背后的受众群体。通过按照书的类型区分来理解读者群体的情况,他认为方济各会也在出版业上提供了重大的贡献,当时广州天主教会中心也在不断积极通过著书的方式向非信徒群体传教。

中南大学哲学系谭杰博士发言的题目为“晚明绛州的西学译著与跨文化社群”。明清时期西人在华出版了大量书籍。这些西学译著往往是在西人、中国奉教人士以及亲教人士的合作之下所完成的。在这种通力合作的译书活动中,译者群体之间产生了深刻的思想互动,从而形成了跨文化社群。谭杰博士着眼于绛州地区,通过考察晚明绛州的译书活动和跨文化社群在当地的活动,来分析二者之间的关系。他认为,绛州地区跨文化社群的译书活动,有赖于高一志与韩霖家族、段兖等本地士人组成的跨文化社群才得以进行,而这一跨度十余年的译书活动,又反过来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这一跨文化社群,并大力推动了其融合中西的地方教育事业之发展。

图书馆与重印

复旦大学陈拓博士发言的题目为“汉文西书重刊与话语权之争——以一八四〇年代新耶稣会士重返江南为中心”。鸦片战争前后,相对于禁教时期的地下式、个体式传教,天主教、新教传教士得以再次公开、成规模地传教,并得以重返江南。新耶稣会士在面对原先传教士所留下的汉文西书时,进行了取舍与改编。陈拓博士以《昭然公论》、《诬谤论》所提及的罗类思和新耶稣会“不劝教友看经书”、“改著二本《圣教切要》、《四终略意》”、“不准看英人所分之书本”为切入点,体现江南教徒、天主教传教士、新教传教士三方围绕明末清初时期汉文西书的阅读与重刊问题上所发生的重大冲突。通过分析一八四〇年代新耶稣会士重返江南时与江南教徒之间的矛盾,主教与汉文西书的权威之争,汉文西书间的权威之争,天主教与新教权威之争,以江南天主教社区为例,体现新旧、中西等多重权威与话语体系的混杂与交织,从而展现中西文化交流的丰富性及多层次性。

国家图书馆赵大莹副研究员发言的题目为“不曾忘却:北堂图书馆旧藏汉文古籍”,从北堂图书馆(今西库什教堂)汉文古籍编目的历史过程,追踪珍贵汉籍存藏现况。首先介绍了北堂汉籍目录、北堂汉籍卡片目录的整理编目情况。其次,对北堂旧藏汉籍的研究情况进行了梳理与分析。最后,以《国家珍贵古籍名录》、冯瓒璋目录、国家图书馆善本古籍目录为基础,确认了这批文献的最终下落,根据学者研究成果和实际调研内容,总结了这部分文献的外观特征,并清理出部分目录。

在工作坊尾声,复旦大学李天纲教授、台湾大学教授、山东大学儒家文明协同创新中心访问学者古伟瀛、中山大学梅谦立教授、上海大学肖清和博士分别进行了总结。李天纲教授指出,钟鸣旦教授所发起的有关明清天主教书籍史的研究,将为反思萨义德东方主义,以及全新认识明清天主教对中国乃至东亚思想史的贡献均有重要意义。古伟瀛教授则提醒大家要注意作为不擅长欧洲语言的中国学者来说,研究明清天主教要明白自己能做的贡献在什么地方;而研究物质层面的书籍史,不仅有利于发挥我们的传统优势,同时对于研究明清天主教史来说亦非常重要。梅谦立教授认为明清天主教书籍史的研究为世界书籍史的研究提供重要的案例参考。肖清和博士则指出明清天主教书籍的出版带有非常强的“实用性”,要注意区分不同类型的书籍及其出版目的,尤其要注意在禁教时期流传于民间的手抄本书籍。佛教常被称为“像教”,而天主教、伊斯兰教则被称为“经教”。书籍对于塑造天主教群体的“身份认同”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本次工作坊采取了简要发言、详细讨论的模式,真正做到了一起“工作”、头脑风暴。在每节发言之后,参会学者对报告所涉及到的具体问题进行了深入讨论。在工作坊结束之时,钟鸣旦教授让每位参会者回答三个问题:这次工作坊的收获、自己的研究计划、能为该项目做什么。除了前述七位发言者之外,还有来自东京大学的王雯璐博士,南阳师范学院的王申博士,复旦大学的博士生蒋硕、王喜亮、李在信,天主教上海教区佘山修院刘强神父,以及来自上海大学的王皓博士,博士研究生李强、郭登杰、弓嘉羽、陈继贤等,均参与了此次工作坊。

明清天主教书籍史研究的意义不仅在于书籍史本身,而且为明清天主教思想史、教会史,甚至明清历史研究奠定了基础。与会学者认为书籍文献是构建一门学科的基础。如何将文献学以及明清天主教结合起来,将所研究的成果既裨益于文献学、书籍史,又有益于明清天主教历史是与会学者思考的一个重要主题。与会学者深深感到处于东西之间的书籍中所蕴含的“之间性”,通过历史延续传承到今天的学者身上,让研究者有着一种特殊的“之间人”(in-betweeners)的强烈身份意识。

与会学者认为明清天主教书籍史研究不应局限于中国,也不应局限于17世纪,而应将眼光放宽至整个东亚,以及16至19世纪,除了天主教书籍之外,还应包括基督新教。上海大学以陶飞亚教授领衔的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汉语基督教文献书目的整理与研究》业已通过专家会议评审的形式结项,但是此项目成果之一的《汉语基督教文献书目数据库》的建设则远未结束。此数据库收录了3万余条书目,并收入了非常详细的书目信息。对这些汉语基督教(包括景教、天主教、东正教、基督新教)书籍的生产、流通、阅读、收藏、再生成,以及对其哲学、神学、思想等方面的研究尚有待于来者。

(郭登杰、李竹磬、常凯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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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更新:20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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